上周母亲从乡下来盐检查身体,住在大姐家,只呆了一天半,就急着回家照料她的鸡鸭羊兔和庄稼们,不放心一人在家的父亲。
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一遇到乡亲或亲戚过世,会打电话给我,嘘唏一番。我只是默默地听,鼓励母亲“您老人家是佘太君,长命百岁!”,母亲照例会生气“你落格个(剩下)嘴,家(回)来多看看老娘和你老子!”
我们姐弟四人,只有二姐离父母近点,其余三人均在外地。平日二姐常隔三差五回家看看他们二老,我正常是个把月回去一次,大姐与我是轮流,大哥离家太远,工作又忙,一年回来仅一两次而已。现在母亲特羡慕我二叔家,三个子女均在身边,平时在一起,相互走动着。我们在外的三姐弟虽住在城里,却过着极普通的生活,并不比乡下同龄人好,母亲偶尔会冒出“读书无用论”的念头,觉得当年不该让我们读那么长时间书。我说“等丫头高中毕业,回乡和你们一起种地,再做回农民。”母亲就数落我“没骨气,让你读书读格作掉了!”
白天陪母亲检查,晚上在大姐家一起吃饭、唠嗑。谈到邻人王婆——正月中风了,现在四个儿子轮流照顾,一家呆一周。才三个月儿子们已抱怨不已,这个说“从小没把我当儿子待,只上了两年学就家来带小的。”那个说“我砌房子他们没拿一分一厘,一砖一瓦,现在不能动了,倒赖到我们家了。”小儿子与我同龄,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养猪大户,宁可一天到晚呆在猪舍陪猪们,也尽量不回来看母亲。还不停地诉苦:“当年刚结婚,家里穷得一塌糊涂。要忙二三十亩田,上顿不接下顿,他们没来家里烧一顿饭,没到田里搭一次手!”
王婆现年85岁,与王老头同龄,一直居住在自己的老屋里。王老头是解放前入党的,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由于没文化,退伍后只得回乡务农。村里安排做些轻巧活计:平时晒晒场,夏天打打水。但从包田到户起,队里就停止打水了,从新种起了地。多亏后来落实政策,一个月有一千四五的津贴,多年来老俩口还算健朗,没病没灾,只是老头有痛风,发作时王婆就会找车找医生,忙前忙后。总的来说,过得还算自在。
在我们生产队(现在称为村民小组)王婆属于特能干的那种,懂红白喜事的各种规矩,还会“跳大绳”一类的迷信活动。生有五男二女(大女儿刚过周夭折,所以她的大儿子叫“王四”,是顺着堂兄弟一起排的,四儿子15岁溺水而亡)。在大集体时,由于家中没重劳力,极度贫穷。几个媳妇都是靠她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连哄带骗娶回家。由于对女方的承诺无法兑现,结婚一两年儿子儿媳就会闹分家,婆媳冲突连年爆发。好在近几年多年儿媳熬成婆,这类争吵才少了许多。没曾想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中风了。
常言道,一个老娘能养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不一定能养活一个老娘。王婆风风火火一辈子,生育了这么多子女,想方设法让儿女们过上体面的生活,竭尽全力。却没抵得过岁月年轮的辗压,最后臣服于自然规律,毫无征兆地倒下去。我曾住在东闸,有户人家,老太太开始只是轻微的身体不便,担心自己不能自理,要子女们赡养,没想到这竟成了她加速死亡的决定。半年后她在七个子女推诿中死去,不过子女们在她死后做了场很体面的丧事,斋饭很丰盛。
也许王婆也会在辗转于各家子女间,很快消耗掉自己的生命能量,默默地死去。
届时子女解脱了,她也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