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人老家大丰万盈[注:1990年前的万盈公社(乡)与现在的万盈镇不是一个概念,由于撤乡并镇,沈灶并入万盈,使万盈向西南延伸二十多里,与东台接壤],七八十年前是滩涂,住户都是外来拓荒的,十分穷困,且大多为文盲。直至解放后父辈才接受教育,多数只读完初小(相当于现在四年级)就回家务农,像我父亲那样初中毕业的真是凤毛麟角。比父亲年长识字的更是少之又少。李广采(音)是我们生产队(现为村民小组)唯一读过几年私塾的人。
老李长我父亲十来岁,在世该是87岁的耄耋老人了。头脑灵光,在农村是少有的聪明人。当年乡下全是土胚房,取土彻墙是技术活,方圆十几里往往仅有一两人会,老李是我们村唯一精通的。春秋两季总在外砌房,当年是村里的能人巧工。
冬天农村男工很辛苦的,要出去“挑河工”,老李每年都乐此不疲。在工地上他从不挑担,因为他挖土有一套,一块土两锹,方方正正,八九十斤,担子一头一块。平日与他关系孬的,块头大一点,关系好的,块头小一点,虽有人反映,领队对他也没辙,毕竟一个大队(村)就那么几个会挖土的。有时任性,从口袋里掏出《毛主席语录》装摸作样地学习,没人敢批评,领导只好低声下气地央他。“挑河工“虽苦,但吃得很好,大鱼大肉,一趟“河工”下来,一般人会掉几斤肉,老李总会胖几斤。
印象深刻的是1979年夏天我爷爷过世,晚上父亲叔叔们守夜,大家很困乏,这时老李开始“说白”。所谓“说白”,就是自编自讲各种无厘头的故事,从古到今,张长李短,诙谐有趣,常把大家逗翻天,就像当年王丽堂说《水浒》,不紧不慢,尽显智慧。大家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村里居然有这么能说会道的,比当时教我语文的汤老师厉害多了。
(二)
当年老李已不下地干活,认为自己已50岁,在城里像他这么大的工人已退休,自己也该在家享福了。在外人看来他是有资格享福的,家有五男二女,五个已成人,大儿子是老师,另外四个在队里挣工分。平日他自己与村里几位从城里退休闲居乡下的闲人打打纸牌下下棋打发时间。
这样的日子顺风顺水地过了几年,1982年农村联产到户,老李照例不下地,老婆和大女儿领着三个儿子劳作。老李不撑家,一般女孩家看不惯,老二、老三和老四的婚事一直拖着,老二直到二十七八岁才娶了个耿直女子为妻,老三老四一直没娶。小儿子长我两岁,智力低下,没上过学,成天在村头游荡。
大儿子高中后做了代课老师,曾教过我们姐弟四人,老二老四高中毕业。老四李同(音)是村高中79届毕业的,那年夏天也兴冲冲地进县城参加高考,没考上,回村劳动了一两年,吊儿郎当的,常和知青们混在一起,蓄起长头发,为乡邻所不齿。1980年左右,搞蚯蚓养殖,县广播电台进行了报道,一时风光。不过好景不长,由于养殖不当,失败了。全家还搭进一年工分钱,这次失败对老四打击很大,有大半年时间呆在床上,一天两顿,吃了睡,睡了吃,不愿与外人照面说话。后来有位回城知青来看望,他幡然醒悟,两人很快一起去了江南,此后的三十多年没回家几趟。
82年年底,我来盐读书,家乡音讯多为父母所言,过了四五年,在老李即将60岁生日时,老李突然服下农药自杀身亡。几年后(1993年秋,当时我在大丰化肥厂上班),一次李二与妻争吵后,心情沮丧,独自回家拎了一瓶农药来到门前小河边,把自己的双脚捆绑在一棵树上,喝下农药,顺着河傍坠入水中溺亡,留下才上初中的女儿和年仅4岁的儿子。
丧夫的二媳妇在家邻的劝说下,与一直单身的老三结了婚,俩人过得还算可以,共同生活了七八年,2000年,正值壮年的老三突患肝癌,数月后不治。离世后二媳妇性格变得古怪,谁也不敢帮她找人,家人找回十来年没归家的老四,俩人匆匆完婚,儿子托付给一位亲戚,一起外出打工了。
在外漂泊5年,二媳妇独自一人回家了,黑瘦憔悴,不久得知她已患胃癌,在病痛中挣扎了几个月离世。此时女儿已有男友,儿子刚上技校。死后大伯领着两个孩子料理后事,现任丈夫李家老四没回来。
2006年和今年老五和老大皆患肝癌过世,老李一家男丁只剩下老四一人。但在过去近30年岁月里,父母、兄弟四人和妻子过世,他没露一次面,近15年来没回一次家,与姐妹也杳无音信,如今生死未卜。
(三)
半个月前我回乡下看望父母,路过老李老宅,当年我们生产队最气派的房子在众多两层三层新式小楼的映衬下显得愈加败落,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回家与父母谈及,才知道这房曾闲置多年,这两年在村里的安排下,让两个孤老住着。
上周五(12月11日)《心理访谈》节目中讲主动失联成年男子的案例,让我想起李家老四,他也可以归纳为主动失联人群,在乡邻的印迹中,他已失联三十多年了。
在节目中举的这两则案例和我曾在《等着你》看到的一则案例,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当事人遇到挫折后选择退缩和回避,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忽略家人的感受,生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不能自拔。而原生家庭的影响也不可忽视,我家乡的这位老李,生活消极厌世,很早放弃对家庭的担当,没能带领众子女勤劳致富,儿子们在当婚之年难以成家、独立门户。轻视生命的态度间接促成老二在受他人责备后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而老四遇到挫折后先龟缩在家中,后逃离家乡,这么多年没闯荡出一点名堂,索性不回家了。
其实家是一个人心灵疗伤的地方,前年11月中旬,我参加了心理咨询职业考试,连考两场,第一考得很顺畅,但第二场只坚持了半个小时,眼睛吃不消,稀里糊涂地答完余下试题,考后感觉一直不好,睡眠变差。与妻说,想到乡下呆几天,休息休息。在乡间几天,白天陪父母下地劳作,晚上陪他们看电视闲聊,没过几天睡眠正常了。回盐后隔了两天分数下来,虽一门考了高分,但另一门差两分过关。不过经过在乡下的休养和认知上自己的及时调整,很快接受了这一结果,半年后轻松通过。
人的一生多多少少会遇到各种挫折,自己千万不要裹夹其中,不愿自拔,本来不想做个失败者,最后却成了失败者。
相信自己,相信未来,阳光总在风雨后!